青山研究报告背后：投资人被压外卖车下，做陪聊只赚4元
不久前，我们发布了新的一期研究报告（相关阅读：《平台工人》丨青山资本2023年中消费报告）。报告中，青山首次提出「平台工人」这一概念。
报告发出后，我们收到了各行各业读者的关注。有读者给我们留言，感谢我们用更宏观的视角，去看待平台真正的价值所在；也有细心的读者观察到，我们对其中一些职业的侧写和讲述很真实、很生动。
事实上，宏观的视角生根于微观层面的观察，对各行业真实的感受来自于切身经历和体验。
我们想与读者分享本次报告的幕后的故事，他们都来自于青山投资团队的亲身体验。
（以下小金、小刘、小魏、小张为参与青山本次报告调研的同事）
01小金
电瓶车压在我身上时，我想的是外卖撒了没
为了尽可能尝试完整的骑手生活，我主动和站长套近乎，请求多给我派单。于是在第2天，我可以同时接好几单了。如果不靠手动开通权限，对系统来说，四五天后变成熟练骑手，才会派多单。
同时接多单，就产生了一个数学问题，如何才能最短时间内送出更多订单，达到效益的最大化。对于一个熟手，同时有七八单在手才是常态。我很努力跑单，一天下来，也就只有十几单。老骑手跟我们这些新人说，1天跑50单是基本，如果你连50单也跑不到，这活他建议也别干了。
很努力跑单，才排在20多位，每单的收益在4-5元
一天的演练后，抢红灯这样的必备功课，我已了然于心，完全不会再经受道德的拷问和旁人的侧目。在城市的道路中穿梭、漂移成为了我的底色。我认为，我已能胜任这份工作。
现实的打脸来得比想象更快。
第二天晚饭点时，突然开始下雨。雨水让道路变得湿滑，雨滴逐渐朦胧了头盔上的塑料板。当时，我的专注力全部集中在手里的多个订单上，盘算着怎么走才能更快。此时，眼前突然出现了个减速带，我下意识地刹车，但被雨水浸透的马路失去了原有的摩擦力。车子快速冲上减速带发生歪斜，下一秒，我的脸贴着地面，整条右腿已经被结实地压在车下。
摔倒后，第一个念头是赶快爬起来，此时下意识的另一个念头是，外卖弄洒就糟了。但现实是，车子太重，我半边身子被死死压在车下，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翻身。过了一会，大学生模样的路人把我扶了起来。
我先检查了下自己的腿，活动了下，除了疼，没发现别的大问题。外卖果然掉出来了，但还好没有洒，我赶紧把餐放回后备箱，决定继续送完单。
在我的印象中，站点好像有个医药箱。然而等送完单到站点后才发现，所谓的医药箱，只有一小瓶碘酒，连创可贴也没有。碘酒也没配棉签，我只能顺着伤口往下倒。回家后，身上被衣服遮盖的地方受伤更重，伤口2个月后还没完全长好。
小金摔倒后受伤（打码版）
第二天，其他骑手告诉我，骑手也有保险，起报线300元。因此，大家会在心里算一笔账：如果伤得特别严重，会影响工作，才可能去医院；伤势大小如果低于300元，大家就选择自己处理或者认了。
这让我意识到，这份拿命换钱的工作，本质上来说都是成本。淋雨和摔倒受伤一样，只不过淋雨的成本小，而受伤的成本大。
骑手们的订单都由系统派单，每人有3次转单的机会，一些太难跑、绕路的订单就会被转出去。我刚来的时候，一个好心的老骑手嘱咐我，千万别为了赚钱，接这种单。我嘴上答应，但为了体验，我还是接了。果然，路程远又偏，小区还得步行送进去。
对骑手来说，这为数不多自由的选择权，也随平台不断变化。上个月这个权利还是5单，这个月就变成了3单，站长和小哥都在抱怨。这意味着，只要平台发生哪怕一个微小的变化，围绕平台生存的骑手、站长等所有人的工作方式也都要迅速转变。
人成为了促进平台和算法更优化的工具，是进化的一个步骤。平台变得更有效率，但在人身上却没有留下什么价值。
饮食的消费上，小哥们偏爱沙县。我注意到，沙县门店里很多更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，也是常客。这让我对自己的惯性思维产生了思考，究竟什么是消费升级？更贵是吗？还是原材料和工艺更健康吗？建筑工人需要碳水，但白领们更喜欢低碳，那么，如果沙县升级了，对整个社会来说是更好的吗？
下班后，我的同事们出去吃吃喝喝，蹦迪，刷抖音，打王者荣耀，这和其他服务业或普通上班族的生活没有本质上区别。我来体验是想寻找差异，最后发现，在今天，外卖员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工种，就和你我一样。
02小刘
陪聊：归根结底也是力气活
我们这样的陪聊，被简单亲昵地叫做「陪陪」。
为了能快速加入陪聊行业，我在淘宝上找了一个商家，表达了求职意向后，店家就把我拉进了群。里面大概有200多个和我一样的「陪陪」。
进群后，先要填表，填写的资料涉及职业、学历、照片、音色等。我发现，大家的资料都半真半假，比如，有陪陪的照片上还印着微博某大V的水印，但这样的照片居然也审核通过了。
每个「陪陪」被划分为明确的等级和价码，"女神"级高于"首席"，"镇店"高于"女神"。没有人能给出具体的判断标准，只要你觉得你是"男神"，那你就是。但如果有顾客投诉你，则会被打回原形。为了谨慎起见，我这种没有经验，也没什么姿色的，就乖乖地在「锦鲤」旁画了勾。
「陪陪」的等级划分与价格表
花了对应的价钱，并不代表你就能点到对应级别的「陪陪」。接单规则是，凭手速接单。因此，在这样不透明的信息差下，你觉得你聊到了男神，其实，只是因为他网快，以及手快。
我没办法一直盯着手机，轮到我的，基本上都是学业咨询，这种单群里接的人比较少。
第一单是15分钟4元的体验单。
客户是个女大学生，找我聊情感问题。她的朋友在旁边，一唱一和，我不觉得我有帮到她们什么，但胜在顺利。之后又接到了1个咨询考研的订单，我们之间也没有聊出什么学习技巧和心得。我听出她声音里的焦虑，开始给她做心灵“马杀鸡”。
陪聊的工作报酬是一期后，才有薪水结算。一期的时间单位，商家们也有各有不同的定义。有的是一个月，有的比较良心是两周，有的也可能更久。别看体验单价格如此低廉，大家也抢着接单，只因为钱是现结的。15分钟后，4元到手。
除了要陪客户聊得开心，店家还要求「陪陪」必须要承担续约的任务——你聊过的顾客，本月再找你聊天，则为续约成功。所以，陪聊不仅要懂得沟通，付出情感，还需要更多的销售技巧。
我刚进群时，续单率要达到订单的50%，后来，就改为了100%。续单率达标的，才会按时发放工资；不达标的，延续一期。如果一单都没续约，则被立即清退。如果不能达到续约率，拿不到相应的报酬和提成，相当于给商家白干。
在「陪陪」市场，商家掌握了极强的话语权。即便规则朝令夕改，大家也都噤声不语，能不能拿到报酬，全凭江湖道义和商家良心。毕竟没有合约，微信拉黑后，也无门维权。
要求顾客续单，对我来说很为难。每次聊天，我几乎都倾囊相授，也不会故意设置任何悬念。因此，最后没有一个顾客要找我续单。做了一周陪聊，最终报酬：4元。
03小魏
看似个体的职业选择，其实是时代转折的缩影
我是在宁波出差时，遇到大海的。
大海十六七岁从高中辍学，跟着他爸一起来杭州的建筑工地上建楼，就这样盖了10年房。活越来越少，爸爸年纪也越来越大，干不动了，决定回河南老家。大海年少时就来了大城市，不想回去，于是，就在电子厂找了份工作。
进厂后，别人介绍了一个姑娘相亲，很快，两人就结婚了。
结婚后，为了节省开支，他们还住在电子厂的宿舍。不久后有了小孩，因为电子厂要上夜班，就只能把小孩送回老家养。
女儿成了留守儿童，一直吵着要见爸爸妈妈。爷爷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，许诺孙女只要连着考三次班里前三，就送她去找爸爸妈妈。结果女儿特别争气，真的连着考了几次班里前三，两个人就考虑要把小孩接到身边。
孩子的到来，让两人必须解决同时上夜班的难题。于是，大海从电子厂辞职，就这样开起了滴滴。现在，大海的收入几乎能和之前持平，也能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。
还有一个司机，也让我印象挺深，我认识他的时候，他在上海开滴滴，我们可以叫他老徐。
几年前，老徐还是河北一家印刷厂的小老板，当时河北关停了大量高污染企业，整个行业几近团灭。他的印刷厂也干不下去了，但身上还背着一堆银行贷款，于是，他就从河北南下，和朋友去江西继续做印刷生意。
很快，绿水青山的政策从京津冀辐射全国，大范围整治高污染企业，他的小厂又倒闭了。所有积蓄付之东流，他被迫来上海做起滴滴司机，慢慢还债。
老徐也好，大海也好，他们可能是几千万人甚至上亿人的缩影，你也可以把它描述成城镇化的一部分——他们年轻时来到大城市，投身进入蒸蒸日上的建筑业，制造业。彼时，这些行业发展正盛，而伴随着这些行业的衰落，其中的劳动力自然也涌入了新的平台，像网约车这样的互联网行业成为了他们下一个容身之处。
为了更详尽地田野调查，体会他们的生活，我先后调查了8个司机。在这些样本里，他们基本都是由别的职业转行而来，可能是听朋友介绍，可能是听说这个行业来钱多，来钱快，就这么转变了自己职业的走向。
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，我常常替他们感到忧心，这份工作的出路是什么？
或许，像我们这样上班的白领才会关心职业规划：现在的这份工作薪水1万元，下份工作就要上升到2万元；今天是P7，明年就要努力朝着P8晋升。而在他们之中，丝毫没有这个概念。
我调研过程中认识的一个快递小哥，他一个月赚7、8000元，在北京还要租房，却还很大方地请女朋友去环球影城玩，给女朋友买名牌包。做报告前，我们预设他们的消费会呈现出群体性的特点。实际调研后，他们的消费并没有因职业而有太多差异，和大多数人一样。
深入到他们之中，我认识到自己视角的局限。一个很直观的感触是，他们并不在意所谓的变迁，这就是一份工作。这个行业不行了我就再去下一个能赚钱的行业，人是灵活的。
一个人过，就拿着自己的薪水，吃饱了不愁；两个人过日子，就节衣缩食，努力养育家庭。能混就在城里混，混不了就回老家，不指望一定要出人头地，只想踏实安稳地度过平淡的一生。
我想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。
04小张
小众人群，小众职业，再小的裂缝都能开出花
小秦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手机入殓师。
2019年，学手机维修的小秦大专毕业，去了一家私企做技术员。那份工作让他干得很不开心。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，履行一颗螺丝钉的职责让小秦觉得很受限，他自己分析，"我的个性是比较爱玩，爱自由的"。
从电子厂离开后，他又找了几份工作，做过手机维修，也做过销售，但总觉得都不适合自己。
无意间，看到有个维修师同行在做手机入殓，他觉得新奇。了解后才知道，其实就是手机装裱，把手机拆分后，裱起来做成纪念品。
小秦从小就喜欢拆拆弄弄，动手能力很强，感到有趣的同时，他也萌生出"这事或许我也能做"的念头。
小秦说，这完全是门手艺活。入门门槛不高，网上购买一套螺丝刀和装裱工具也就三四十元。他还记得，第一单是入殓一台iPhone4手机。当时他手忙脚乱，拆了2天左右才拆好，装又装了一周。
小秦入殓的第一单手机
后来，订单越来越多，手艺也越来越熟练。现在，市面的任何机型，小秦基本上2-3个小时就能做完一套。如果只做简易地拆装，收费在200元。加上设计，可以加价到5、600元。
小秦认为，这不仅是一份单纯的技术活，还需要发挥入殓师的创造力和设计感。为此，小秦私下里主动学习构图、色彩，他还买了排版的书来看，希望能提升自己的能力。
"设计得好，那就能卖得更贵嘛，如果顾客满意发朋友圈分享。自然也能帮助我带来更多的客源。"
我还想聊聊的另一个小众职业是，盲人主播。
白马是吉林长春人，初中毕业后生了眼病，后来病情加重变成青光眼。2012年左右，一点光感也没了，彻底成了全盲。
中专毕业后，白马开始在长春大学学针灸推拿，这或许是当时盲人能从事的为数不多的职业。
眼疾多年，家里为了给他看病几乎花完了所有的积蓄。白马想快点自食其力，听说北京有挺多机会，于是，在朋友介绍下白马来到北京的一家按摩店，做起了按摩师。
按摩师的生活，可以说是单一的一点，由于出行不便，吃喝拉撒睡，生活起居全都在店里完成。
不忙的时候，白马也想找点娱乐。那时候，眼睛还有点光感和视力，他接触到网络，白马开始在映客、YY等平台兼职做主播。虽然关注度不高，但他还是觉得很有乐趣，能和除了同事和客人之外的陌生人说说话，是他生活的仅剩的一点快乐。
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。白马告诉我，放弃的原因有两个，第一，慢慢地很多人认出了他是视障，这让他感到困扰。在网络上，他更希望别人不带有色眼镜，像个普通人一样看他。
另一个原因是，App每次的升级，都对原有的功能做了修改。为了凸显视觉的冲击力，让视力正常的人看起来更花哨多彩；而对于像他一样的盲人，感受到的却是另一个世界。白马的感受是：无障碍的支持变弱了，操作更复杂更麻烦了。“原先还知道怎么用，现在每个按钮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了。”
后来，白马还说，按摩店很小，他没有单独的宿舍，不能大声说话。我想，这可能才是真正限制他的原因。就这样，白马放弃了做主播。
几年后，在一个专门针对视障人群直播平台爱说笑的邀请下，白马开始尝试他的第二次直播。
白马和他的导盲犬在直播平台
关于为何决定再次做主播，白马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有一次，他和朋友一起玩「谁是卧底」的游戏，题目是"肯德基和麦当劳"。形容肯德基时，有朋友把它描述成，“一种家禽，地上跑的，有翅膀的”。
白马听到后感到心酸，“你们可能听起来觉得特别可笑，心想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知道肯德基，但他们就是和外界联系很少，知识是断层的，他们中很多人甚至没有吃过汉堡。”
聊到有关未来的规划，白马说他想做一名户外主播，“这也是我现在一直做直播的原因，我想带关注我的盲人朋友看他们想看的，去他们没办法自己去的地方。我也看不见，我就去闻一闻，摸一摸，通过我自己的感受，我的语言，去传递给他们这个世界的样子。”
现在，白马不仅自己做全职主播，还带了不少徒弟。
作为风险投资人，我们经常被问到，如何看待中国的未来。结合当下的时间点和环境，在和海外的投资者交流的时候，有些事情，如果不亲历，就真的不太容易理解。比如说，为何如此坚定的看好中国经济。
因为，这片沃土上，再小的裂缝都能长出花来。
青山资本，中国一线天使投资机构，专注于消费、TMT领域。青山资本致力于做“美好生活的投资者”，与创业者一同创造有伟大愿景的优秀企业。
成立至今，青山资本已投资项目包括：转转、每日黑巧、花点时间、bosie、pidan、COOOOK轻烹烹、鲨鱼菲特、cabana、LEMMO E-Bike、加点滋味、花田萃、ABC CAMPING等，保持着极高的投资成功率，并获得业内多项荣誉。